就后悔了。这三年,他从未与人交心,更不想把心剖开给别人看,可愈发鼓动着的胸腔,震起奇异的悸,驱使着他张开了唇。“我爹也这样说过。他就是因这镯子,对阿娘一见钟情。自我出生起,阿娘就带着这枚玉镯,她说这是她的护身符,她希望我是个女孩,为我也准备了一个。”
“但我日渐长大,跟随我爹行军打仗,那次我趁夜溜进敌军帐营,烧了粮草,却也受了很重的伤,把阿娘给我的镯子磕碎了,那时我就觉得,一点也不管用。”
“后来果然阿娘也死了。"他说到这里,黑眸浮起冰凌般的光华,唇边溢开冷笑,“那群人心虚,将阿娘与我沈家五十八口人的尸身烧了,我在他们的骨灰中捡到了这枚镯子。”
“我便戴上它,时刻警醒我自己,要将那些人挫骨扬灰,一个不剩。”停下了。
宋萝后背泛凉,难以想象他是如何把这样小的镯子戴上,猜测与他有仇的人恐怕都早已下了地府,她一时没能接话。屋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沈洵舟抬起眼皮,注视着镜中的少女,眸光显出一种疯狂的灼热,他语气却轻飘飘的,问:“这枚镯子承载了至少几百人的怨念,你还觉得它好看么?宋萝恍然觉得他问的不是镯子,而是他自己。沈将军和沈夫人,以及沈家五十八口人无辜枉死,这性命压在他身上,而那些在背后运维此事的人,稍有牵扯,都成了他手下亡魂,自然也得算在他身上如此一张惑人漂亮的面孔,却背负着这样多的冤魂。怪不得他怕鬼。
她心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怜惜:美丽而破碎的事物,总让人心生爱怜。却也明白此番他忽然剖白心迹,是想试探她的态度,若她表现得有一点害怕或是嫌恶,怕是和那些人的下场差不多。宋萝小心谨慎地回答道:“好看呀,我听说有柄名剑叫龙泉剑,杀了可多人啦,上面的怨魂有好几千个,也不妨碍很多人觉得它好看呀,还为它争来争去的呢,大人这镯子算什么呀。”
她将梳子插.入他黑色的头发,继续说:“而且这镯子看起来这么值钱,对我来说,就是好看的。”
沈洵舟沉默半响,不知在想什么。宋萝扎好两个双髻,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听到他说:“我不能卖。”
她放松了一点,随口道:“这是您阿娘的遗物,我自然不会打它的主意啦,而且我已经想到赚钱的法子了。”
沈洵舟想到梦境中的少女,唤的那声"娘”",神情僵硬一瞬,随即移开视线:“什么法子?”
宋萝动作迅速地给自己扎好发髻,有些犹豫。他转过轮椅,黑润的眸中掠过惊讶,上下打量她:“你要用那女子要挟陆云风给你钱?"他顿了顿,“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宋萝睁大了眼,气得脑袋上的双髻都晃了晃:“大人,我可是良民!敲诈勒索是要蹲大牢的。”
她神情蔫蔫:“而且陆大夫可穷了,根本没人来医馆看病,他每隔几天还要给之前病死的伙计媳妇银子,就算我要挟他,他也没银子给我。”日光照着沈洵舟微冷的脸,“你很可怜他?”这叫穷人的同病相怜!你个锦衣玉食的大奸相懂什么。宋萝心心想着,面上微笑:“我觉得没钱是挺可怜的,还好银子还能撑上一阵。”
“我买菜的时候听说,十天后就是花朝节,特别热闹,我想着到时候趁机赚些银子。"她越过他身侧,抽开柜子,拿出几张宣纸。宣纸上都是些花灯上的图案,惟妙惟肖。
她晃了晃,颇有些得意,一双栗色眼眸弯成月牙:“花朝节要放花灯,那自然是花灯摊贩最多,我打算去找个同样想趁此发财的小贩,帮他画灯,三七分成,这样我们就有银子啦。”
沈洵舟望着她,那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又从心底漫上来。她要去赚钱,为了他。
好像………家人。
少女凑近过来,暖色的梦境席卷,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她仔细盯着他神色,恍然大悟,“大人您是不是没去过花朝节呀?"像是替他遗憾,她带上期盼地说,“那时候大人的腿应该好一些了,我带您去!花灯可以许愿的,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总之特别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