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了拢身上的寝衣,她端着灯盏,推开侧屋的门。总要查一查这姑娘是否可疑,转了一圈,床上的被子叠得整齐,镜台上零碎摆着几盒胭脂,拉开抽屉,一把泛寒的匕首静静躺在里头。宋萝抱着被褥。客栈的床很软,枕头也是新换的。以往匕首放在枕头下面,这次没带,还得时刻提防着那人夜袭,她她翻来翻去,心跳愈快,手心出了层汗。
床边点了盏灯。
暖光照亮床内,一坨被子拱起来,像座小山,左拱右拱,最后不动了。蜡烛燃尽。
暗色盈满整间屋子。
窗户大开,月色如丝绸般淌进来,泛起朦胧的光,照出床边的人影。面颊白皙的青年低下头,眼眸漆黑,直勾勾地望着床上的少女。大
宋萝做了个梦。
她揣着小小的手,在赌桌上按下一枚银子,稚嫩的声音响起:“我压大!”抱着她的男人面容算得上清润,紧紧盯着骰盅,神情显出几分癫狂。他缺了一只手臂,空荡荡的袖子垂落,她眨巴两下眼睛,慢慢抱住了阿爹的脖子。好吵,这里的味道也好难闻。
可是能赚到钱呀。
庄家开了盅:“大!”
几枚银子与铜钱被拨到他们面前。
男人笑了,抓起银子,知晓赢多必亏的道理,抱着她出了赌坊,扔回了家,又出了门。
她知道阿爹是喝酒去了,但只要赢了钱,阿爹就不会打她了,也不会再打阿娘。
扎着两只冲天髻的小女孩蹲在土黄的院子里,垂头丧气:只是她学赌钱学会得太晚了,如果阿娘走前,她就可以赚到银子,那阿爹也开心,阿娘也会开心的。
她理了理衣服,关好门跑出去,“噌噌"爬上李夫子家院墙外的树,从枝桠中探出小脑袋。
整齐的朗诵声从屋子里传过来。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尽管听不懂,也不知道是哪些字,她还是一字不落地记下来。今年五岁的小女孩,每日都趴在长长的枝条上,偷听李夫子讲课,然后再去找自己会戏法的师父,晚上回家给阿爹做饭,第二日早上再跟着阿爹去赌坊,赢一些钱。
后来师父被抓进了牢,她许久没见过他了。阿爹醉酒的次数越来越多,晚上也不再回家。她感觉有点寂寞,掰着小小的指头数日子,已经是阿娘离开的第四百三十二天了。
小小的包袱被扎起来,里面放了些铜钱,还有两个干巴巴的馒头。她背上它,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找阿娘的路途。脑袋上的冲天髻晃啊晃,给了赶牛车的大伯一个铜板,大伯把她放在高高的草垛上面,牛拉着他们,慢悠悠往前走。
以前阿爹还有阿娘住在城里,年前的时候阿爹带着她在这个镇上住下,她知道从镇上到城里要走很远的路,云上的太阳变成柔柔的月亮,又变成太阳,漆黑的城门很宽,很大。
大伯把她扔给了一个身上满是香气的女人。这座楼里还有很多香香的姐姐,轻柔的裙纱不断从她身边经过,男人的长靴、布鞋撞到她,浓浓的酒气洒落,她们一起进了门,合上,响起阵阵嬉笑。她洗了五日的盘子。
第六日,她偷了一位客人的钱袋,趁着楼内起火,跑了。钱袋里有不少银子,在青楼里这些天,打听到不少杀人越货,雇凶杀人的地方。
她那里雇到了一位很沉默的少年,但事情办得很好,她坐在他肩头晃着小手,把酥糖塞进他嘴里。
他捏捏她细瘦的胳膊。
从绣坊问到卖香囊的铺子。
终于,她找到了阿娘如今的家。
打开门,阿娘却不是想象中的喜悦,而是惊恐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怪物。她歪了歪小脑袋,清脆地喊:“阿娘!”
一根尖细的簪子扎入她胸口,阿娘的脸扭曲而狰狞,“我都已经搬到这了,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为什么!你去死,去死,去死!”好痛。
喉中有甜腥味泛上来。
她睁大了眼睛,还是说:“现在阿爹不打我了….…我们,阿娘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四周暗下去,阿娘的脸也看不清了,只听到她不停地念:“不要!不要!为什么你们总要毁了我的安稳生活,你爹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恨你们,我恨!”
有水珠滴在她额心,冰冰凉凉的。
意识坠入黑暗前,似乎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宋萝猛地惊醒。
天光大亮,床帐间一片白茫茫,风从敞开的窗吹进来,帐角飘扬。她想撑着坐起身,手臂动了动,酸麻得厉害,像是被人握着一整晚,手背还搭在床沿边。
入睡前,窗户明明是关好的。
寒意漫上来。
昨晚,有人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