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九十步试探
向左三十二步,右拐。宋萝跑得很快,迎面扑来潮湿的风,鬓边的发拂过面颊,湿黏地沾在皮肤,心跳扑通扑通地响。方才过来时,沈洵舟与她说了路上的每一处,挡在前方的水缸,石砖上的凸起,细细说清。她在脑中拟出一条路,在黑暗中向前跑,竞也没撞到什么东西。巷口有书墨味,应当是家书斋,纸张飘起簌簌声,店主与客人的谈笑声愈近。
就快到了。
只要进去躲一躲,赌一把这店主的善意,沈洵舟便找不到她。一步、两步、三步。
她额前撞进片坚硬的凉,浅淡的血腥气从这人身上传来。少年扶住她的肩,出口的语调略显生涩:“阿萝,不要,跑。”坚硬的,长条的凉抵在她腰间,她眨眨眼,耳边仍是剧烈的心跳震响,大口喘息,反应过来,这是他身上佩戴的剑。是宿五,他一直在跟着她吗?
黑革手套露出半截指尖,带茧,触感粗砺,顺着绸缎制成的襟衫下滑。她感觉到他握住了胳膊,随即身躯拉远,长剑的触感也没了,探寻的目光落她面上。
宿五低眸,少女额前的汗珠晶亮亮的,一双无神的栗色眼眸也亮得惊人,仰起了脸,神情是他看不懂的,但他从中读出了怒气。他也不太明白。为何她总是要逃呢,留在大人身边不好吗?出于私心,他也不希望与她动手,她的皮肤软软的,动起手来定然是会受伤的。想了想,他学着宽慰的语气,说:“在沈府很好,大人也,很好,不要,跑。”
宋萝冷笑:“哪里好了,我这双眼睛不就是你家大人弄瞎的?放开我。”“不可以。"宿五攥得更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提防着可能会飞出来的银针,整个人绷着,“不能,放开,你。”宋萝心知说服不了他,这人对沈洵舟唯命是从,她努力挣扎。宿五的手指像铁钳般箍着她,不放手,也不进一步,仿佛是张网住她的笼。碧色的,细长的裙带在风中荡起来,与少年的黑衣纠缠。宿五忽然开口:“那件裙子,是我与,芸娘,一起挑,的。”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打不过他,那她喊人还不成吗?!“救.….”
话音骤顿,声音被堵住了。
冰凉的手掌从后方绕过来,浓烈的檀香裹住她,坚硬修长的指骨牢牢捂住她的唇。
青年嗓音如冰,压低声线问道:“你想喊什么,夫人?”沈洵舟果然追来了。
一阵疲累击中了宋萝,被他们一前一后地夹在中间,竞然想晕也晕不了。眼前漆黑,触感愈发灵敏。
后背磨蹭着温凉的布料,沈洵舟呼吸的起伏渗过来,他心口处的跳动猛烈地撞向她。
手臂上宿五的力道放轻了,但仍没放手,粗粝带茧的指腹隔着薄薄的上襟,若有若无地摩挲。
“大人,抓,到了。"宿五道。
沈洵舟幽幽冷笑:“她方才求你放了她么?”宿五停了停,放了手。少女顺势倒入沈洵舟怀中,他看见大人的手指扣紧了她的腰,衣裳在手掌处堆起褶皱,她的裙摆也与大人的浅黄色长袍卷在一起。他低下脑袋不再看,回大人:“没有,求。”沈洵舟黑眸如含了水色,怒意升腾,神色愈发沉冷,语调轻柔柔的:“那你呢?觉得自己跑得掉?”
唇上的手指挪开,转而捧住她的脸。
他面颊如玉,日光照映,泛起漂亮的莹色,犹如无辜少年郎一般望着她。宋萝什么都看不到,直觉他的吐息落在唇边,带起冷寒。她抬起下巴,“瞪”过去,声音清脆砸下:“不跑一跑,你怎么知道我跑不掉?”语气带着怒火,反讥:“也是,大人手中折磨的人无数,你想必视他们为蝼蚁吧?自然认为一只蝼蚁逃脱不掉。”
“你欺负一个看不见的女子算什么本事,堂堂丞相大人,手段下作,恐遭后人所耻,我真是后悔救你性命,就应当让你死在那山坡底下!”“下作?后悔?"沈洵舟黑眸笼了层暗,捏住她下颌,打量她神情。触她眼底浓浓的愤恨,心中仿佛有根刺,戳进了软肉,传来深深的酸意。“后悔也晚了。"他殷红的唇上挑,又柔柔笑开,“我还有更下作的手段,没使出来呢。”
宋萝使劲推他:“有本事你放了我!”
“我不放。“沈洵舟冷道,“小五,带她回府。”回到沈府。
宋萝终于知晓更下作的手段是什么了。
冰凉的,细长的刃在脚腕上滑来滑去,带起微弱的刺痛。双手大开,锁链绑住她,系在床头,每挣扎一下,叮叮当当地撞响。腿被他分开,黑暗中,冰冷的触感更甚。她忍了忍,到底还是畏惧,往后缩。
沈洵舟抓着她脚腕拖回来。
日光淌入,爬上床帐,透出寒色,落在他指间的刀刃。挑断她的脚筋,她应当就不会再跑了吧?
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边。
宋萝想起初见时,狱中刘万寒被这奸相削去的半条腿,不见血迹,白骨森森。
她沉静道:“我上次说的是,你救出我妹妹,我就把腿送给你,如今你要取我的腿,是找到我妹妹了吗?”
没有。
沈洵舟什么也没有找到,崔府付之一炬,只剩下残骸。正因如此,他再没有什么能威胁她了,她的亲人,她所在意的,从来不在他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