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齐整,行至御前三丈方止。桓斩月则退后一个身位。盖因那最前方的位置,是留给镇远大将军王衡芫的。
自独女王琢璋战死沙场,王衡芫便称病不朝。然军中将士感念其威,每逢朝会,仍自发为其留出尊位。
站在后方的官员们依然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而前列的谢清宴与袁照蕴却静默如松,目光凝在御座之上。
忽闻殿外钟鼓齐鸣,浑厚的声响穿透殿宇。随着“陛下临朝"的唱喝,脚步声自远而近。
一道明黄龙袍身影踏入殿中,其衣襟上绣的金线在烛火下流光溢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纷纷跪迎朝拜,齐声高呼。
眼角先是瞥到那一抹鲜艳的龙袍下摆,紧接着便是描金云纹朝靴踩在玉砖上,后跟着执扇持节的仪仗队伍,以及身着金甲、腰佩宝刀的御前侍卫。姬昭头戴十二旒白玉冕冠,垂落的珠玉在她眼前轻轻摇曳。她广袖一拂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如电扫过殿内众臣,沉声道:“众卿平身。”“谢陛下隆恩。”
百官齐声应和,衣袍案窣声中纷纷起身而立,殿中只余冕旒珠玉相击的清脆声响。
此时,东侧一列中身着绯色官服的廷尉司谏持笏出列:“臣有本奏!近日城郊流民暴起一事疑点重重,臣以为当彻查三处要害。”廷尉司谏声音清越,在肃静的殿中格外清晰:“其一,当查司造坊。督造袁姣贪墨工部拨款,致使流民市坊屋舍偷工减料,今夏暴雨倾塌,死伤者众。臣已查得账册为证。其二,当查赈济司。流民所食粥棚米粮竞掺有泥沙,致腹胀而亡者日增。此事绝非偶然,乃有人蓄意为之。其三,此次暴徒关押者中,不乏非流民市坊中人,疑似此事有人蓄意推动。”廷尉台执掌刑狱侦查,此言一出,满朝哗然,隐约听得有人倒吸凉气,其中已有人听得两股战战,急得额头冒汗,多次看向最前列的袁照蕴。姬昭抬眸观察众人神情,最终落在前列的袁照蕴身上。此次安抚流民一事,由大司农袁照蕴牵头,基本上都是安排汝南袁氏的人来督办此时,其中就有她的女儿袁望舒,同族中人袁姣,怎么看,这件事都要由她们袁氏的人负大部分责任。
“大司农。"姬昭启唇,“你如何看?”
袁照蕴手持象牙苏板稳步出列。她声音沉稳而有力,“启禀陛下,臣以为此事关乎国本,无论涉及何人,都当严惩不贷。”她忽然转身面向满朝文武,提高声量道,“此事,臣亦有督管不严之责。为表悔过之心,承担此次建康城修缮事宜的四成费用。”此言一出,满朝震动。除了始终神色不变的谢清宴,众臣皆面露惊色。四成,这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袁氏这样的顶级门阀,这般手笔也堪称剜肉补疮。但见袁照蕴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般从容。未等众人平息,袁照蕴又道:“臣以为,安抚流民本是利国利民之举,却因贪官污吏中饱私囊,致使房屋倾塌、毒粥害命。此等蠹虫硕鼠,若罪证确凿,当处以凌迟极刑,以儆效尤。”
她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字字如刀。
啪嗒一声,是象牙笏板掉在玉砖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袁姣心如死灰地瘫软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向袁照蕴,后者仍持笏,眼神都未分来一个。
朝堂上下谁人不知,历来赈灾银两都要被层层盘剥?十成款项经手,到流民手中能余两成已是万幸。袁望舒拿了,袁姣拿了,底下小吏也是偷偷摸点。只不过袁照蕴手段高明,事发当夜便让江秀补上袁望舒所用的亏空,这才逃过一却“准了。“姬昭视线在袁姣身上停留几息,“传朕旨意,凡司造坊涉案官员,即刻革职查抄,明日午时于东市凌迟处死。”话音刚落,殿外候命的金吾卫如狼似虎般冲入,寒铁甲胄碰撞声震得人心惊。几名司造坊官员还未及反应,就被粗暴地从文官队列中拖出。“陛下饶命啊!臣冤枉!”
“大司农!袁大人!袁大人救救下官啊!”凄厉的求饶声在殿中回荡,金吾卫却充耳不闻,转眼间便将人拖出殿外。袁照蕴此刻转身,躬身面对姬昭,双手持苏深深一揖,言辞诚恳:“臣女望舒虽在暴动当夜率府兵协助平乱,但未能及早察觉贪墨之事,实属失职。臣已命她自请入狱,闭门思过。还望陛下念其年少无知,允她戴罪立功,参与流民安置事宜。”
还未等姬昭表明,桓斩月已持笏疾步出列,高声道:“臣有本奏!陛下明鉴,当赏罚分明。陈郡谢氏谢廷玉于暴乱当夜,不待诏令便率府兵协助王统领等人清剿暴民,更是突破重围,救出慈恩寺被困僧众百余口。”她手中象笏重重一扣:“谢廷玉箭无虚发,当夜解救帝卿于危难之中这件事更是广为流传。其人身手不凡,更难得是心系黎明,临危不惧。臣斗胆举荐,谢廷玉忠勇可嘉,当入司戎府任骁骑尉,为国效力!”可以可以,当场顺着袁照蕴的话往上爬,开始明目张胆地来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