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第一百一十三章
众士族激愤议事完毕后,于袁园用过晚膳方才陆陆续续散去。袁缚雪自宫中归来,甫一下马车便见数位家主辞出。他面色沉静扫过众人神情,近前时抬手一礼,眸光微敛,目送她们离去。论虽士族间往来议事本是常事,袁缚雪却嗅出一丝异样。恰逢这段时日无需宫中当值,他留居园中的时辰较往日更多,竞频频见得各地士族往来拜访袁照蕴,亦或甚至袁照蕴至戌时方踏月归园。“母亲。”
袁照蕴踏澄的步子一顿,抬眸望去:“夜深露重,怎不去歇息?”袁缚雪手提鎏金提梁灯,俯身一礼。待母亲走近,他退后半步执灯相照:“虽已春末,夜路昏晦。见母亲未归,特在此等候。”袁照蕴颔首,侧眸看向幼子。除却非要入宫当医官,对婚姻之事不大关心以外,她素来最满意这个性情肖己的小儿子。“往后不必候我。虽已春末,夜深露重,若染风寒反而不好。你师从医道,这些理当比为娘更通透。”
“是,多谢母亲教诲。”
袁缚雪随母转过廊庑,步入梅影掩映的洞门,忽道:“母亲,阿姐的正君有孕了。我探脉象约莫三月余,可要传信让阿姐回京?”“不用。”
二人行至书房,袁照蕴拂袖落座,肘倚凭几:“她既罔顾我意,擅自离建康追随谢廷玉推行土断,便由她历练去。”
她抬眸看向袁缚雪:“你既通医理,又是男儿身,多去照拂你姐夫。”“是,那我这便写信告知阿姐喜讯。”
袁缚雪方欲退下,却闻身后道:“且慢。”他转身,就见袁照蕴已执笔研墨,从一堆文书奏章中拿出一封信笺:“信由我写。土断尚需至少三月方毕,正好借此事敲打她莫分心神,与谢廷玉专心办差。”
“是。”
回房途中,袁缚雪细细回味袁照蕴近日行止与方才言语,只觉隐隐有古怪之相,却又难明究竞。
又过三日,仍有不同世家之人络绎进出袁园。每次来时皆言是奉送凤阁遗留的文书,但一入书房,便与袁照蕴密谈许久,神色凝重。其中必然另有图谋,且一定是件大事。
袁缚雪在房中踱步几圈,最终决定提笔去信一封。察觉到异样的,还有谢清宴。她之所以留意此事,还是因为桓斩月下朝后来找她诉苦。
桓斩月言道,她的小女桓折缨原本任金吾卫都尉,职司皇城内外安防,并统领建康城内的金吾卫。可不过履职一夜,因追捕盗贼时不慎自屋檐跌落,仅是皮肉擦伤,连骨折都未曾有,却被人立刻上奏参劾,言辞苛刻,直指其有失职守圣上准奏后,桓折缨遂被令在家养伤,复职之期却只字未提。蹊跷的是,随后,竟有一位来自汝南袁氏的女郎顶替其位,还顺势担任了禁军要职。
谢清宴身为大司徒,所辖司徒台本就主管官员调动,尤其牵涉皇宫禁军、金吾卫之职务更在其列。然而职官更替虽多,她亦不可能一一过问,但此事之巧,令她心头泛起疑云。
没过几日,宫中突发盗案。传言是一名身手矫捷的小贼夜入宫禁,偷走了不少奇珍异宝,竟在禁军与金吾卫合力搜捕的重重防备下,悄然遁去,不留半点踪迹。
姬昭得讯,龙颜大怒,于朝堂之上震怒斥责。袁照蕴则顺势出列,谏言道:“既然宫禁安防屡屡出纰漏,不如自军中调拨精锐,以助皇城巡防。”此言一出,立得圣上首肯。于是,自青鸾军中仅拨出两队人马,分守皇城要地,与金吾卫、禁军并肩巡逻。
袁照蕴等人经缜密谋划,首步便将亲信安插于皇城巡卫之中,如今此策已成。
其二,定于本月末皇女生辰宴起事。一来所选傀儡皇帝尚在建康之外,需遣人密迎入京。二来宴上众人松懈,最易攻其不备。三来谢廷玉正值土断推行之际,月末绝无返建康之可能。如此便可万无一失逼宫,迫姬昭签署退位诏书。然而她们千算万算,却独独没算到,那位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偏偏是个贪恋笙歌燕舞、流连画舫的主儿。偏在赴建康途中纵情声色,被谢廷玉与姬怜撞个正着。
自会稽郡一夜成名后,谢廷玉以雷霆之势查清全郡士族藏匿流民之弊,无人敢稍作隐瞒,遂转往鄱阳郡。途中与盗墓归来的张燕、沈好等人会合。落日熔金时分,一行人入城下榻驿馆。
不过片刻,两道身影自驿馆后门悄然而出,共乘一骑驰向饶河。谢廷玉翻身下马,伸手扶姬怜落地。二人租得一艘精巧画舫,舷侧悬四盏纸灯,昏黄光晕透纱而出,朦胧漫洒船板,漾开一池碎金。姬怜帷帽垂纱轻拂,见谢廷玉轻跃上船,转身向他伸手:“来,我扶你。”他眉梢一挑,“看不起谁呢?如此短的距离,我还不至于掉到水里。”只见他轻轻一跃,稳步落在船板之上,衣袍随风扬起一个优雅弧度,宛若掠水的鸿雁。
船娘方欲上前,姬怜忽道:“我来划便是。”谢廷玉微讶望去,却见姬怜已接桨在手,只得笑道:“那便有劳怜怜辛苦划船了。”
水漾涟漪圈圈荡开,小舟顺流轻移。河道上人影绰绰,灯火投波,碎光摇曳船畔。
舟渐入暗处。
姬怜搁桨落座,帷帽忽被轻轻摘去。二人相依并坐,身影交叠投于舱板。河畔枝桠黑影纵横,疏落掠过眉眼,暗色中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