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儆效尤。而这些士族的眷属,多多少少亦受牵连。有人因血脉相系而连坐,官职尽废,被迫南渡离开建康。亦有人却因素有功绩、且得朝中援引,得以幸免下狱。譬如袁望舒,其官职虽得以保全,然半数家产已悉数籍没入朝廷。此番清洗,使建康城内士族格局彻底重整。陈郡谢氏一骑绝尘,风头无两,甚至比当初的琅琊王氏更甚。
谢廷玉靠坐在床榻上,静静听着姬怜将清君侧之事细细道来。只见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
“你尚在病中就急急上奏要继续推行土断,如今批文已下,总该安心了。”说罢,姬怜又端来一碗汤药。
谢廷玉嘴角微抽,偏过头低声嘟囔,“怜怜,你倒真的是一碗都不肯漏啊。”闭眼仰头一饮而尽。
姬怜收起药碗,“往后你喝药,我必在旁盯着。多大个人,还学三岁稚童偷偷倒药。”
一阵脚步声渐近,停于屏风之外。有侍奴低声禀道,“娘子,有两位贵客前来看望。”
姬怜与谢廷玉对视一眼,随即他起身迎至外室。只见两人先后步入,袁望舒向姬怜略一拱手,便径直转向内间。姬怜却几步上前,抬手拦住欲随之入内的袁缚雪,指尖与他一同按在那提药箱的铜扣上。
袁缚雪望向屏风后那抹与袁望舒低语的身影,挑眉轻笑,“何必这般小气?我进去稍坐片刻也不成?”
“不行。"姬怜侧身将视线挡得严严实实,“既不许你往里头坐,亦不许你看。”
“你真无理取闹。我不看我怎么替她治病呢?”袁缚雪边说边将药箱搁上架格,“方才一路走来,还听见侍奴议论,说廷玉娘子不肯喝药。不如让我以针灸代之,保证药到病除。”“这就不用你了。”
袁缚雪掀起眼帘,见姬怜嘴角微扬,指腹轻点下唇红痣,眼波流转间意有所指。
“以唇渡药?倒真是别具一格的法子,你是不怕苦吗?”“甜大于苦。只可惜,这其中的乐趣,你是体会不到了。”屏风之隔,这一边是言语交锋的微妙战场,另一边却仍是一派岁月静好。袁望舒执壶斟了杯清茶,轻置于谢廷玉手中,“我知道,是你等向谢大司徒为我求的情。”
“不是我,是你自己。“谢廷玉接过茶盏,语气平静,“若你当时真向先帝挥刀,我说什么也救不了你。”
袁望舒闻言垂眸,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盏壁,“那时既不愿忤逆母亲,亦不敢背弃君恩,终究是身陷两难,无从抉择。”“听闻你病愈之后,又要南下推行土断之策?”谢廷玉颔首。
袁望舒静默片刻,抬眼时神色郑重,“你斩虞仪立威,南部众多士族应当已心生忌惮。此行想必不会如上次那般艰难。“她语声微顿,又道,“待你南下,我也将离开建康。”
“去哪?”
“北境边塞,巡防督军。”
谢廷玉眉眼含笑,“那处也挺好。只是你家夫郎可能会很想你了。”两人又小叙片刻,袁望舒起身告辞,袁缚雪亦随之离去。姬怜亲自将二人送出府门,返身时,恰在廊下遇见自凤阁归来的谢清宴。“大司徒。"姬怜驻步行礼。
二人遂并肩行于廊庑之下。
谢清宴道:“虽值夏季,然南方酷暑尤甚。廷玉不日即将南下,诸般行装可曾备妥?”
姬怜回:“天子批文、通关符信、换洗衣物乃至沿途粮秣皆已齐备。”谢清宴听闻很是满意,复又蹙眉:“只是她近日感染风寒,令我有些忧心。眼下虽才入夏,但南下路途难免湿热交蒸,易受暑气侵扰,更担心有蛇虫叮咬。她性子跳脱,于起居琐事上总不够细致。”姬怜闻言驻足,朝谢清宴郑重行叉手礼,肃然道,“我愿随玉娘同行南下,助她推行土断之策。若蒙大司徒允准,一应起居琐事皆由我打理,必不教她为此分心。”
谢清宴闻言微怔,看向姬怜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审度,“你身为儿郎,南下路途艰辛自不必说,更难免风餐露宿,出入险地,我倒是担心你体弱难支,难以应付。”
姬怜眸光澄明如浸雪,“能常伴她左右,纵有万般艰险,我亦不觉苦。”谢清宴神色微动。自姬怜入谢园以来,他如何将内外事务打理得井然有序,又如何亲自贴身照拂谢廷玉,自有韦风华日日禀报于她耳中。她现在完全是以一种看未来女婿的眼神望向姬怜,“能得你如此不计名声地相伴,是她的幸运。终日将你拘于院内,确实是委屈你了。容我思忖一番,寻个合适的时机,风风光光地迎你堂堂正正嫁入谢氏,做她的正夫。”姬怜敛袖垂眸,宽大衣袖中,指尖早已紧张地绞在一处,掌心涔涔渗汗,面上却仍强自镇定,只低声道:“怜在此谢过大司徒。”按既定日程,谢廷玉离建康南下,依次巡行吴郡、吴兴、晋安诸郡,终至豫章郡,以此行收官。此番推行土断,她手段雷厉,沿途士族皆闻其怒斩豪族之首的威名,无不屏息慎行,俯首听命,政令畅通无阻。至岁末,国库岁入大增,成效卓著。
天子姬洵大悦,待谢廷玉返回建康之日,亲率文武百官迎于太极殿前。翌日朝会,即下诏晋其为凤阁司言,授持节,特许其代天巡狩,统辖外军,凡二千石以下官员,有违军令国法者,皆可先斩后奏。世人闻之,皆叹其风华绝代,权势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