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愿者上钩（三）

看到他真的停住，她头摇得更厉害了，充分表达自己不想离开笼子的意愿。她也是吓糊涂了，刚刚才回过味来。对方会说话，是有语言能力的。有语言能力代表有高等智慧，有高等智慧代表什么？代表能沟通啊。事实的确如此，人鱼没再试图强行带走她，定定地立着，银白长尾摆到身后，垂了下去，接着做了个令闵霞感到讶异的动作。他架起手臂递过来，忽略那条尾巴，姿态有点像舞会中向女士们发出邀约的绅士，意思很直白。

但她知道，面前的生物跟真正的“绅士"唯一的相同点大概是平时只存在于神话传说当中。

她的回答也很直白-一溜回笼子，把自己牢牢挂在栏杆上。是，船上那帮家伙心思叵测，没一个好东西。但作为人类，总有周旋的机会和余地。

根据观察，之前的挣扎中，除了在眼睛要被抓到时有所回避，其余动作压根不躲。在见识过他的速度后，躲不开这个可能性直接被排除。她足以挠得常人皮开肉绽的异化指甲没能在他皮肤表面留下哪怕半点伤痕，连道印子都没。完全是懒得躲，没必要躲。

跟这种已经快超出碳基生物范畴的人鱼怎么周旋？他肘击一下，她脑袋旋八圈吗？

笼子终于开始上浮时，她感动得想哭，甚至愿意原谅那半块劓死人不偿命的黄油曲奇。

肾上腺素飙升引发的冲动消退后，她意识到对方无论是出于好奇抑或无聊，暂且没被激怒表现出攻击欲望，实在福大命大。想全身而退，这恐怕是最好的机会。

万幸，人鱼没阻拦她的动作，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上升的笼子，直到它浮出海面，表情始终带着几分……无奈？

她对这种神秘生物的想法理解无能，老老实实窝在笼子里，盼着船上的人速度快点，再快点。尽管经过验证，它并不具备防护能力。船员们先被笼子上那个整齐的豁口吸引了注意力，震惊之余，当即提高了绞盘的转速。等待帮忙的几人身子探出船舷，看清蜷在一角的闵霞，纷纷叹气，唉声连连。

我还能活着回来，你们就知足吧。有什么不满，自己下去试试啊。她没忘记自己“智力水平低下"的设定，默默在心心里翻了个白眼。观望的人中，简玉是唯一一个脸上带笑的，尤其是看到笼子的破损处时，露出的两排牙在夜色里格外醒目。

船员们交换眼神，觉得那笑容怎么看都是气疯了的表现。这群古怪的科学家费了这么大力气，又是打通关系，又是高价雇人，现在空手而归，笑得出来才怪。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该给他们的钱一分也不能少。他们习惯性地打着节拍，协力吊起笼子。

这是出海船只上常见的小调，在水手之间口口相传，一人起头，众人接唱。歌词简单，他们早已倒背如流。

然而有人出错了。

轮到他接下一句时，磕磕巴巴，居然忘词了。“嘿！在想你那小相好吗？”

“老混球，开工前又喝酒了吧！”

“回家看看医生吧，不然明天该忘记自己叫什么了。”“没准是屁股痒呢。”

“哈哈哈哈哈！”

众人捧腹，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忘词的人不反驳，不恼怒。连头也不回，张大了嘴，眼球快要瞪出眼眶。“神啊…他喃喃。

“什么？"大家没听清。

他指着海面，手在抖：“人鱼……人鱼！是人鱼！”这回他们都听清了，顺着同伴手指的方向看去。没有人再哼唱，船上只有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老天一一”

大家的反应都差不多。

笼子正下方，延绵白影逡巡着，搅起湍急的漩涡，破水而出。如云辱发下脸庞每根不偏不倚的线条，尽是造物主引以为傲的泣血绝笔。因为他缺少颜色，所以这个世界都成了冗余的拙劣涂鸦。他没有开口，诸天神明已然倾动，将谕令播撒进人心。“还给我。”

船上的每个人都听见了这道声音。

包括简玉。

她仍然冷静，至少比船员们冷静。

“加快动作！回收笼子！快！"她大喊。

简玉清楚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他们在和长生的主宰做赌，而笼中正装着她在这场赌局里拥有的唯一一枚筹码。

船员们大梦方醒，呼喝着收回笼子。

要不是谨记着自己“不会说话”的设定，闵霞真想嚎一嗓子：你们没吃饭吗！快救命啊！别让这人鱼抓到她！不然做鬼也不放过你们！这一瞬间，她对拿她当狗训的简玉都暂时放下了成见，至少人家还想着要保她的命。

而简玉正在祈祷。

作为一个典型的内地华人高知家庭出身的科研工作者，她从不信仰任何宗教。

但此时此刻，她真挚地、虔诚地默念每一位学术领域内已故先驱和在世大拿们的姓名，祈求一点点幸运。

科研也是需要运气的。

她只差这点运气。

让她钓到这条大鱼吧。

要是能窥见她的心声，闵霞那点微妙的感激绝对会转化为仇恨。两个同样有所求的人之间，简玉笑了。

徘徊的人鱼很快有了下一步动作，他弓着脊背，盘起长尾，猛地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