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桑麻地
密州兼得山海之利,地处山脉平原相接处,境内丘陵起伏连绵,自西北向东南倾斜,如巨鳌俯首饮海,气象万千。
此刻缓坡处的梯田里传来嬉笑声,几名稚童在绿荫如盖的桑麻田间追逐打闹,一名赤足露膊的顽童欢跃而起,不慎撞上一堵肉墙。冲撞的劲头其实轻得可以忽略不计,但这堵肉墙似乎极不结实,像个一碰就倒的病秧子,弓着的身形原地踉跄一晃,站不稳地摔倒在地。“哎呀。"男童轻轻喊了一声,立刻要上前搀扶,“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都没瞧见。”
“没事…“地上的人话没说完,突然树荫后窜出来一名女子,一把揪住稚童胸囗汗衫。
“陈莺!"摔坐在地的陆秉立即出口制止她的推操之举。陈莺只好作罢,撒开手,对那稚童驱赶冷斥:“一边儿去。”她虽生得十分美艳,但是面色极其不善,吓得稚童缩瑟了一下,掉头朝自己的伙伴跑去。
陈莺回过身,盯着陆秉不满道:“怎么,怕我捏死他?!”陆秉咬紧牙关,是副非常吃力的样子,他很努力地坐起身,两只手臂颤巍巍撑着身下的褐土,就这么一个支撑的动作,就仿佛要让他耗尽气力。陈莺等了他一会儿,直到见他鬓角滑下滴滴汗液,才缓和神色上前半步,朝陆秉伸出手,垂在半空,有心去拉他一把。但是陆秉别着一股劲儿,如何都不肯向她借力。陈莺垂着眼皮看他:“别犟。”
陆秉绷着脊背,嘴唇紧抿成一线,鼻翼翕动粗喘,额头渗出细汗,脸颊因过于使劲而微微泛红,自食其力地将坐姿调整成了蹲姿,终于手脚并用地承载住了这具瘫软的身体。
陈莺盯着他这副固执的样子,正努力维持住平衡。陆秉深吸一口气,躺了数月的四肢酸痛乏力,他能靠自己站起来第一次,就能站起来第二次,第三次……
他缓慢站起,这具身体却沉重如石,压在仿佛肌肉萎缩的双腿上,几乎要把他的腿压断。
太沉了,陆秉牙关紧得腮帮都酸了,下颚角显出坚硬的轮廓。陈莺见陆秉挣扎得面红耳赤,满头大汗,难得很有耐性地没出声催促,她也怕自己催急了,陆秉又两股战战地瘫回地上去。在他的艰苦努力下,陆秉双手离了地,一双腿抖得不成样子。弯曲的膝盖在重压下不住打颤,他调动起薄削的腿肌,由屈到直的过程仿佛经历了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滴滴汗液从他消瘦的下巴尖滴在衣襟上,泅湿成深痕,一声声粗重的呼吸好似带着嘶哑尾音,他总算没有功亏一篑。脊柱一节一节地伸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当他终于完全直立时,陈莺第一次发现,陆秉竟然这么高,他虽然食不下咽的瘦了许多,可是天生底子好,伸展开的骨架撑出一副宽肩窄腰,比例无可挑剔。
陈莺微微仰起头,看着那张大汗淋漓的脸庞,展颜笑了。“我说我能让你站起来吧。”
陆秉呼吸微颤,眼眶一阵热烫,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夺眶而出。他情急之下刚要迈步,然而未能提起的膝盖蓦地一软,整个人朝前扑倒。陈莺意料之中地展开双臂,搂住腰,迎面把陆秉架住了。“别着急,陆小爷,"她说,“我们慢慢来。”陆秉气息不匀,他一时站不稳,全身力气不得不压在陈莺身上。陈莺没有松开手,维持着一个相拥的姿势,撑着他站稳:“别着急,陆秉,你先歇一会儿。”
陆秉下巴垫在陈莺肩头,喘息着阖上眼,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日头才上三竿,已是暑气蒸腾,陈莺连撑带扶,支着陆秉再次站稳的功夫,也热出了一层薄汗。
蝉鸣一声叠着一声,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桑叶间隙漏下,在她斜挑的眼尾落下一缕光斑,陈莺提醒道:“我要撒手咯。”光是站稳都很难,这次陆秉不敢轻举妄动了:“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陈莺随口就来:"因为我想吃桑甚了。”
“难道陕州就没有桑果,至于千里迢迢跑到密州来。"陆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馋的压根儿不是这口桑果。
“都说自古以来,齐纨鲁缟最有名,齐鲁的桑甚当然也最好吃。”每至孟夏,桑林枝桠间便缀满初熟的桑甚,有青有红,还有熟透了的紫果,紫到发乌发黑,累累垂垂地压满枝头。说着,陈莺真就抬手勾住枝条,摘下一颗黑紫饱满的桑甚丢进嘴里。很甜很甜。
她眯了眯眼,索性采了张桑叶托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摘起桑果来。陆秉问:“阿聪去哪儿了?”
破溃的桑甚将她指腹染成紫红,陈莺浑不在意道:“那边有个深涧,他洗澡去了。”
“……“陆秉懒得听她胡说八道。
“你这么关心阿聪干什么?"陈莺回眸一笑,“怕我让他去杀人放火?”“你杀的人还少吗。”这俩蛇鼠坏成一窝,但凡铁面人离开,保准不会去干什么好事。
“可不是,我都数不过来,不如你以后帮我数着。"陈莺摘了一叶肥硕的桑果,捧到陆秉面前,摆出恶毒的面目来,“还有刚才那个撞到你的小屁孩儿,我就该直接杀了。”
陆秉冷漠地瞥了眼桑果,偏过头:“拿开。”“你不是说以后都听我的吗,到底谁听谁的呀?“陈莺勾起一抹讥笑,“怎么,现在不是你求着我的时候了,我可是饶了那几个臭道士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