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真出了什么问题,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
张婶说是要商量,心里却已经做了决定,待儿子回来,再和儿子他爹合计合计,带上东西去避一避!
宋萝啃着窝窝头,双颊塞得鼓鼓的,连连点头。待咽下嘴里的东西,她擦了擦脸,起身:“谢谢张婶,那就,在此别过。”拒绝了张婶的相送,她去隔壁侧屋收拾自己的东西。包袱展开,放入几件衣裳,窗台前的胭脂,拉开抽屉。
匕首的位置变过了。
她握起它,神色沉静,塞进包袱里,捏起两角打结,背上。转过身,踏出屋门。
已经走了的,身着金衣的华贵夫人站在院子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顾玉沅如何也没想到,租这房子的小姑娘居然是她!怪不得不愿露面,怪不得要躲起来。
少女愣了愣,从台阶上走下来,打算越过她。顾玉沅手指发抖,柔美的面容闪过些狰狞神色,声音发颤:“你……你是如何找到这的?”
她这辈子也忘不了,她本来已经逃脱了,靠着绣品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可是,可是!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敲开了她的门!
那张稚嫩的脸带着她爹的痕迹,像鬼一样地缠过来,抱住她的腿,就算流了很多血,也不肯闭眼睛。
这是恶鬼!
和她爹一样的恶鬼!
如果不是,她一个小孩儿,是怎么能跨过这么远找到她的?将簪子扎入她心口,汩汩流出的血,她睁得大大的眼睛,夜夜都在顾玉沅梦里重现。
而后,是更可怕的噩梦。
不断落下的棍子,不断新添的伤口,孩童的哭啼,还有她自己的惨叫。好痛啊!
顾玉沅感觉身上已愈合的伤疤,火辣辣地痛起来,烧得她难以忍耐,将怒火宣泄在面前停住的少女上:“你是不是追着我来的?你是不是又要毁掉我?宋萝眼睛轻轻一眨,说:“你不叫住我,我已经走了。”宋萝捏紧了包袱上的系带,抬起步子向前。张婶从门外探出来,高兴地喊道:“沅娘,你怎么又回来了,正好巧了!”张婶拉着宋萝,面上笑着,热情地介绍:“这就是租你屋子的那个小姑娘,她也要去洛阳,正巧你拉她一程呗,她一个小姑娘,出门在外连个伴也没有,我真是担心遇见坏人了。”
顾玉沅惊悸得连脸上的肉都颤起来,她这些年被养着,脸颊凸起些软肉,看着雍容华贵,心想:洛阳!都追到洛阳了!她与少女如出一辙的栗色眼眸转了转,念头从心中涌上来,柔柔笑道:“好啊,我便载她一程,同去洛阳。”
张婶乐呵呵,想到什么,挤到两人身间:“这是沅娘,当今洛阳参军的夫人,甚是心善,小阿萝你就放心跟着她就行了,保管把你平安送到洛阳。”车帘前的金铃撞响,撩起一角,日光映入,照出两个对坐的人影。神情冷淡的侍女拾起缰绳,驾车。
摇摇晃晃滚起车轮声。
马车内,热茶的雾向上飘,清新的苦甜香萦绕。顾玉沅伸手,将茶杯推过去,浅绿色的茶汤波漾:“喝杯茶,我有话要问你。”
宋萝垂下眼眸,没动。
“你妹妹可在你身边?"顾玉沅问。
半晌沉默。
顾玉沅愈发焦急,这茶里下了迷药,她怎么不喝?若是她不晕,她又如何甩掉她?
顾玉沅深吸一口气,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阿幼是死在水患中了吗?”
姜幼,姜稚。
这双女儿,她只想要一个,偏偏活下来的怎么是她?我的阿幼呢,为何不让我遇见她?
如此想着,语气忍不住带上怨念:“你说话啊!是哑巴吗!”终于,宋萝抬起眼,目光从面前的妇人脸上梭巡而过,开口:“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顾玉沅被她看得一怔,随即听见平静如溪的嗓音响起:“当年,为什么不信我,要自己走呢?我可以带着你与幼妹逃走的,钱也攒够了,腾意也会帮我们出城,为什么,要丢下我们呢?”
宋萝并不恨她,也不埋怨她,只是疑惑。
明明路线都画好了,带上银子出城就可以了,阿娘,你为什么要临阵脱逃呢?
为什么呢?
阿娘,我有些难过。
你在茶里下了迷药,我能闻得出来。
你说想念幼妹,等我把幼妹救出来,把她治好,我可以让她与你相聚。你与我讲好,会一起逃的,但却先走了,我抱着幼妹在门口等了你好久好久。
风撩起半边车帘,日光落在宋萝栗色眼睛里,浅浅晕开暖色:“阿娘,你回村里看过我们的屋子吗?”
顾玉沅当然没有,一次都没有,她避开这里还来不及,默了默,将桌上的茶杯推得更近了些:“我们母女重逢,先别说这些了,喝点茶吧,我还备了些糕点。”
宋萝盯着浅绿的茶汤,忽然想起青年偏执望来的眼神,学着他说:“我不要。”
她握紧了包袱:“不用你赶我,我自己走,我要下车。”一只青黑的虫子爬到她肩头,震起翅膀,迅速贴近她裸露的侧颈。像被针扎了下,传来很轻的刺痛。
宋萝下意识伸手去摸,眼前骤然晃起来,阿娘的脸旋转,如水荡开。身体酸软,她靠着车壁滑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