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一个人练武功,是很没有劲的,既不知道练到何等地步,亦不知道是否能打得过人。
偶然一次下山,恰巧撞见有人闹事砸摊子。为了验一验自学武学的真章,璇玑没半分犹豫,毅然插手了这场本与她无关的打斗。她一人对上好几人,干脆利落地将她们按在地上。待对方挣扎着爬起来,又毫不留情地再度压制,来来回回好几回,直到那群人彻底服软讨饶,这才罢手“有你什么事啊,你就插手!"有人叫骂道。“不关我事啊,我就是想来看看我练得如何。”摊位主人感激不尽,塞给璇玑一点谢礼钱。她攥着这笔不多的银钱,径直去了铁器铺,打了人生中第一把横刀。
怀抱着新刀归来时,却见院前拴着好几头青驴。仆从低声告知:这些是上清观的道士,听说师傅不再为皇家效力,特来请师祖回观主持大局。
原来师傅竟是上清观师祖。
最终师傅并未随她们回去,只好好招待了顿斋饭。临别时,一道士经过璇玑身旁,仔细端详她面容后眼中放光,抚掌笑道:“小友目如清泉,骨骼清奇,不论入世出世皆堪大任。”忽又咂嘴叹道,“可惜生了张贪恋红尘,偏好男色的面相。“话锋一转,“不若随我等回上清观修身养性,从此看破”
“她不去。”
一道带着沧桑感的声音截断话头。
师傅双手束在宽大的袖袍之中,站在最高一层台阶,神情淡漠地看着众人,“她与道门无缘。诸位请回吧。”
那些道士惋惜地骑着青驴离去时,背影在山道上拖得老长。“新刀?”
师傅目光扫过雪亮刀锋,“你哪里来的钱?”璇玑下意识不想说缘由,可她每次去厨房偷吃后撒谎都会被拆穿,只好老实交代了下山揍人的事。
“可知我为何买你?"师傅突然问道,“方才那些道士说得不错,你确实有文武之才。”
“可师傅你从不教我识字习武。”
“因你若得机遇,必成我族人心腹大患。”袁天鸾凝视着眼前少女,目光复杂,“我既不忍见明珠蒙尘,又不愿你锋芒太盛,危及家族。”
“你有将帅之命,往后自当于疆场上立威名。”“命数如此。不教识字你自能偷师,不传武艺你照旧成才。你合该如此。”璇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将帅疆场,实在荒唐。若非当初被师傅买走,说不准如今仍在池塘里玩泥巴。
不知从何时起,袁天鸾开始缠绵病榻。起初只是偶发咳嗽,后来竟终日昏沉,视物模糊。不出数年,已衰弱到难以下床。侍从说,是袁天鸾先前服侍帝王时,窥破天机过多,故而遭了天谴,要索她性命。
临终前,她唤璇玑到榻边,“璇玑,你觉得为师对你如何?”“师傅给我温饱,教我自立,对我有知遇之恩。若是没有您,我恐怕还在乡下玩泥巴。”
袁天鸾剧烈咳嗽着,枯瘦的手指突然攥紧璇玑衣襟,“很好…那你要答应…若我族人行差踏错……“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不求你宽恕…只求拉她们出泥潭…“待我死后,你就将我埋在那棵桂花树下。我给你留了五贯钱,你拿了……就下山吧。”
袁天鸾枯瘦的手指倏然松脱,整个人陷回枕衾之间。嘶哑的喘息声渐渐微弱,终归于寂。
“可是师傅你还没说你姓什么。"璇玑轻声问道。气若游丝的声音从苍白的唇间逸出:“我姓…袁,出自汝南袁氏。”璇玑望着榻上之人缓缓阖目,满头银丝散在枕上,纵横的皱纹在烛光下如干涸的河床。她又唤了几声师傅,伸手探向鼻息时,才惊觉早已气绝。依循遗愿将师傅葬在桂花树下,怀揣着五贯钱下了山。最初那段日子,她混迹市井,终日赌博斗殴,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夜深人静时也曾愧疚,觉得有负师恩,但转念一想,如此潇洒自在的日子过着也挺好,将才,疆场什么的,和她应当是没有太大关系。她师傅看错人了。
直到王琢璋出现,将她证往建康。当名字被录入军籍,身着铁甲跨过重重关山奔赴北疆时,她忽然想起袁天鸾当年的预言。哦,师傅,原来你没错。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