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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玉也许是有点疯、偏执、冷酷或者别的什么缺陷,但对耗费数年心血经营的项目态度无可挑剔。
她不是心理变态,对无意义的虐待与杀戮并不热衷,暴力从来是为了效率,而不是取乐。
对待唯一的研究对象,她是很爱惜的,并不打算进行任何危险实验,至少目前如此。
抱着这种态度,萨缪被妥善地请进了圆柱状的玻璃水仓中,筒灯体贴地没有全部打开,维持在刚好看得清细节又不至于刺眼的程度。他在水仓里转了个身,长发与鱼尾一同舒展,天然的弧度流畅无比,静止时宛如神祗立在人间的雕塑一一那种会座落在神殿门口最华丽的喷泉中央,有小天使环绕,供万众参拜的神的自塑像。
褪去残暴,只剩美丽。
这一刻,所有在场的人忘了工作,忘了呼吸,仰望着他,好像信徒追逐创世者遗留的神迹。
包括简玉在内,她先前那些由失控感积压起的烦闷烟消云散,自得久违地卷土重来。
十数年的求索,数月的搜寻,一船人的性命……一切付出都值得。萨缪对所有人的反应既不恼怒,也不欣喜。俯瞰众人,沉寂目光拨开他们体内源源不断逸散出的繁冗嘈杂的谷欠望,轻纱般披到被挡在远处的身影上。那是海洋赠予他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最珍贵的礼物。她原本应该待在后方的浅水池里,此时却翻了上来,跪坐在边沿,隔着身前重重散乱的衣角与肩线,遥遥对望。
在一张又一张惊艳陶醉和迷离忘我的痴态间,她皱着眉。他的瞬膜滞涩地开合,润泽了眼球,擦净视野。她还是皱着眉。
只是看得更清楚了,弯折的一对眉框住下方两汪粼粼波光,才不至于让晃动的隐忧弥漫。
人类看见他的皮囊,看见他的力量。
小珍珠,你看见了什么?
在人类雀跃的时分,你为什么悲伤?
你看见的我,是什么模样?
他将手掌贴在玻璃上,立刻有人不顾秩序,蜂拥而至,争先举高了手,押长脖颈,笑脸狂热又谄媚,想要抢到这一次哪怕有着厚厚壁障阻隔的触碰机会。闵霞顺势抬头,身侧负责单独监看她的那个眼里进了沙子的女助手同样无意识地抬着手,隔空虚虚抓握。
她并非多么冷静自持,可每当失神的人增加一个,就清醒一分。她知道这样的积累终有极限,在鼎盛之后,不是寂然的衰落,而是暴烈的崩颓。
眼前有多少人沉醉,当第一个毫无所得又在推操中备受打击者出现,紧接着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然后是争吵、谩骂、拳脚相加,互相倾轧。一轮又一轮的角斗中,没有胜利者。他们只会在两败俱伤中被迫中场休息。这时,距离争斗的开始多半已经过去很久,久到有部分人忘记鏖战的初衷。不过他们又会在不甘落后的恫吓里获得启发,盘算最终胜利的可能性。经过数次质疑和复核,大家发现彼此消耗殆尽,难分高下,不禁产生巨大的落差与挫败感。终于开始自省,他们不是赢家,谁是赢家?不过这场自省很快结束,所有人将回顾起点,默契地调转檐口,直指源头。没有奖品,就不需要赢。
一场辉煌而梦幻的朝圣到此为止,接下来是迅疾又惨烈的血腥讨伐。结果不言而喻。
此刻站在这里的人们看见自己的明天。
她看见他的未来。
一代又一代的史诗与悲剧、传说与新闻里结局总是注定的,无与伦比的美丽意味着举世瞩目,也意味着举世皆敌。
哪怕公认的再强大者,也无法抵御,从无例外。所以她没有痴迷,只有恐惧。
闵霞跳回池里,她的动作很夸张,“咚”一声巨响,砸出半人多高的水花,有几朵溅湿了女助手的裤子,水珠滴滴嗒嗒流进鞋帮。女助手恍然醒神,盯着自己虚握的手看了两秒,猛地转头,见她趴在池边嘻嘻哈哈地冲人泼水,空茫的双眼重新恢复光彩。无奈地叹口气,挪远半步,拉起了裤腿。
“咚"声传到玻璃仓下,尸潮般哈气的人群如遭雷击,纷纷痊愈,整理仪容,四散而去。
站在人群与闵霞之间的简玉似乎很特殊,又似乎没什么特殊之处。并不见她暴露丑态,面无表情,只有细看,才勉强察觉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从头到尾,萨缪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置身事外。直到实验场地陆续恢复常态,他才再次眨动瞬膜,吐出一个圆而大的气泡,让它缓缓浮上水面。
所有人默契得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自然而然朝简玉递去眼神。简玉维持住这份默契,在玻璃仓前坐下,姿态友善:“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有名字吗?”
“萨缪。”
周围来来去去踱步的人类通过激光仪器测量他的体表数值,聒噪。研究刚开始,他已经感到无趣。
“这是人鱼独有的语言?有什么含义?"简玉问。“不知道。”
“好吧,我听过你称呼霞为′珍珠',这是一个爱称,还是人鱼固定的身份名词?”
萨缪掀了掀半阖的眼皮:“珍珠,就是珍珠。”简玉追问:“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我没允许你问她的事。”
“抱歉,我只是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