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霞没想到能交流之后，沟通仍然会这么困难，长长叹气：“我想回到陆地上去，和人类生活。”

“海洋不好吗？"他急道：“我所有的领海都是你的，海里的一切也都是你的。”

她没说话，但回避的眼神就是最明确的回答。萨缪想起了什么：“去北太平洋，是想去找那些和你颜色一样的人类吗？”她沉默地点头。

萨缪也沉默了，良久，才问：“珍珠，从来不想做我的伴侣吗？”“………从来不想。”

闵霞说完，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这么无情的拒绝也许会激怒他，他会不会丢下她在海中自生自灭，或者激愤之下伤害她？或许她该骗他，哄哄他，好让他开开心心送自己寻找家乡，但她做不到。是她天真了，萨缪对简玉等人如此残酷，又凭什么豁出性命帮她？她早该想到，早该发觉的。

萨缪垂下眼，又过了许久，朝她伸手。

闵霞下意识后退，脑子里闪过各种血腥的画面。“珍珠……“萨缪从她脸上看出了恐惧。

他常常从人类脸上见到这种表情，一直感到无所谓，没想到出现在小珍珠脸上时，会这么……痛。

身体好痛。

“别躲我……

他的眼神黯淡，根本不像是愤怒，更像是哀伤。她停住闪避的动作，迟疑地问：“你想干什么？”萨缪将她裹进怀里，只是这次没有牵她的手：“去太平洋。”“你还要送我？"她怔怔的。

“珍珠想去。"他感受着洋流变化，确定了方向：“我会做到。”闵霞觉得这时说一句"不用了，送我去最近的陆地就好”这种话起不到任何帮助，干脆继续保持沉默。

远离实验室后，萨缪不再进行深潜，只是带着她在浅水处疾行。直到太阳渐渐升起，她终于挣动了两下。

萨缪的声音依旧温和：“累了吗？”

“不是，日出了，“她指着金红的天空，“找个地方躲躲吧，你不能晒太阳。“你关心我，"他问，“是因为姐姐会关心弟弟吗？”“是。“她抿唇：“人类之间是这样的。”人类真复杂啊。

善意这么宝贵的东西，为什么要随便释放呢？他没说什么，在附近的茫茫海域中，找到座形状狭长，面积很小的无人岛，把她放到岸边，转身沉入水中，消失不见。就在闵霞开始担心是不是被丢下了时，海面破开，掀起一阵浪花。萨缪拎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靖鱼游上岸，指甲扎进鱼头后方，扯断了神经，剥去鱼皮和鱼骨，分出鱼腹的肉，细细切成均匀的薄片，用手捧着，递到她面前“吃。"他言简意赅。

她没想到他是去捕猎了，有些愣神。

转念一想，十几个小时过去，的确该吃点东西，没有推拒。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追着她喂，只是捧着切好的鱼肉等她进食，仿佛是件没有生气的家具。

她吃了一块，问：“你不吃吗？”

萨缪没有回答，托着鱼肉的手一动不动。

…你的消耗更大，应该多吃的。”

说起来，进入实验室后，他似乎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换做人类早饿死了，这又是人鱼的什么特殊机制吗？话在舌尖滚了几圈，终究没问出口，她怕又听到更不好应对的答案。萨缪也并不打算回应这个问题。

六十次日落的时间里，他数不清有多少次期待重回大海后的正式喂食，想着那一定是香甜的、多汁的，会充盈体内每个干瘪的细胞。可是现在都没有必要了。

进食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意义。

他们过去也经常不说话，但今天不一样，她在无言中感受到的不再是宁静的陪伴，只有凉飕飕的寂然。

他还是听了她的话，白天停在某个小岛的树下或是礁石的阴影里休息，日落后才带着她出发。

速度比在深海前行慢了许多，但这样不会给她的身体造成太大负担。昼夜颠倒对之前一直作息规律的闵霞来说是种不小的干扰，几天下来，她不仅没调整好生物钟，反而总是白天发呆，夜里打瞌睡。萨缪没有叫过她，每次都是她自己惊醒，才意识到又睡着了。浑浑噩噩被带着游了一周，又一次进食时，她看着树荫下闭目休憩的萨缪，恍然发觉，他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