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月书赤绳（二）

这不是乘风第一次见到人类，但是他第一次在非正式场合近距离观察人类，而且是一个…纯粹的人类。

身上没有稀奇古怪的金属零件和异种融合特征，皮肤和印象中一样缺少毛发,但颜色均匀，没有花纹、斑块、疤痕,光洁得像块白玉。和皮肤相比，头发黑得惊心，尽管以特殊的方式盘了起来，又用印花方巾包着，还是看得见露出来的部分发丝有着顺滑的绸光。人类的贸易飞船常运来丝绸，那是种娇贵至极的美丽布料，从纺织到收藏，无一不需要最精细的呵护。

待在这里,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法忍受。

尚月则心里叫苦，清楚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不怎么好看。她此前距离老虎最近的一次，是逛地球的动物园时，隔着厚厚的玻璃，看一头从出生起就由人工饲养、眼神懵懂清澈的幼年老虎，那时只感觉是大猫咪而已斑斓的花纹大概是它与门口的虎兽人唯一的共同点。那身黑色军装未包裹的体表，赤色的鲜艳毛发仿佛在燃烧，肩头军衔、胸前徽章与瞳仁交相辉映，分不清哪处才由黄金铸造。他要埋着头、弯着腰才能进入室内，将大门堵得密不透风，威严的、侵略性地目光巡视着，让她感觉自己是只兔子、羊、鹿或者别的什么。这样说似乎不太尊重上述物种,毕竞兔兽人灵活敏捷，羊和鹿兽人有坚硬的角，其中不少分支还是大型兽人，体格壮实，都比她强悍多了。总之，她被激发出了人类基因里的一些底层代码一一对顶级掠食者的恐惧。即便知道兽人是文明的智慧种族且不吃人类，也不能立即消除这种惶然。在车上憋了一路的金家三姐妹对此毫无所觉，像压制太紧骤然脱手的弹簧，一起发射向她。

“姐姐我好想你！”

“见到你好开心～”

“陪我玩陪我玩姐姐陪我玩！”

“晚上好，金灿、金焕、金炽。”三个小兽人打破了尚月的僵直状态，她半蹲着，把三团沉甸甸的毛球护到怀里，调整了下表情才重新抬头：“快请进。“这位是…？“她挨个拍拍三姐妹的头，求助地看金绯。“噢对，"金绯往后摆摆爪子，不停挤眼，“这是乘风上校，我的顶头长官，刚打了场胜仗，最近都在休假，带他来你这放松放松。”尚月着实没懂她使的什么眼色，只好中规中矩道：“能平安凯旋真是太好了，恭喜。”

又是奉承。

带着惧怕的奉承，乘风听腻了。

他参军不是为了听这些。

不过这个人类的声音既不尖锐高亢，也不雄浑激荡，温和平缓，没大喇叭似的金绯那么烦，不吵。

“谢谢。"乘风勉强点了个头。

尚月只凭这个硬邦邦的回答就能断定他脾气不怎么样，或者说是难相处。金绯为什么要带这么个煞神来？莫非是最近换了口味，不喜欢温柔型的了？转变是不是太极端了点？军队里允许内部消化吗?她想归想，半分也不敢表现出来，做了个引领的手势：“请坐，怎么舒服怎么来。”

金绯熟稔地往一张单人沙发里一倒，抽了本杂志，招呼道：“是啊，长官，随便坐！”

乘风往里走了两步，又不动了。

瞥了眼厅中最大的连座沙发，长度还凑合，但才有他一掌宽。当然能坐，在战场时，泥潭沼泽，哪里不都能躺能坐，至于舒服么……尚月去吧台倒了饮品端回来，见他还站着，不禁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太窄了。"乘风说完，微不可察地愣了愣。本想凑合凑合，但她一问，怎么下意识提出来了。

他暗暗思忖，看来自己不适合情报工作。

“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尚月忙把托盘放到茶几上，“您稍等。”店里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会接待大型兽人啊。话音未落，噌噌噌跑上楼，很快拎着两个软凳跑下来。她看了看挡住沙发的茶几，卯足了劲推。

唉，装修时非要为了格调选个岩板茶几干什么，现在好了，沉得像和地板焊在一起，纹丝不动。

乘风看着一层粉色从她的颈项一路爬上耳尖，又被散落的一缕黑发若有若无地挡住。

他弯腰，扣住茶几边缘。

尚月视野中突地多了只上赤下白的巨大虎掌，茶几随着它的出现离开地面，悬浮着落在远处。

她刚站起，乘风已经拾了那对软凳垫在沙发前，径自坐下。茶几上，托盘的玻璃壶里水面漾着清浅的涟漪。“谢谢……“她尴尬地勾住头发别回耳后，翻正倒扣的杯子添茶：“这是自制的春季药茶，选用的都是对兽人没有刺激性的草药，味道比较清淡，有助于排毒。”

又扶了扶另一只小壶：“喝不惯的话，还有纯净水。”乘风点了下头，没有碰任何一个杯子。

连水都不喝？难道今天杯子没刷干净？温度不对？她猜了几种可能，余光瞥见他锐利的金瞳正缓缓转过来，疑问顿时全都咽回肚子里。

不喝……就不喝吧，也许是不渴。

一旁的金绯翻了几页杂志，没看到感兴趣的内容，陷在沙发里的身体蹦起来：“快快，给我整个药浴，泡泡我这快散架的骨头，累死老娘了。”尚月如蒙大赦：“这就来。”

金绯不用她引路，自己找了间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