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的人交割,过了约莫一炷香,有个伙计蹿上来,“少东家,江老板,可以走了。”沈云来不急着下船,点了几个伙计,“帮江老板将行李搬下去,再雇条船。”
明月道谢,看了苏小郎一眼,后者会意点头,暂且留在船上看着众人搬运,以防有人毛手毛脚弄坏了,她则先与沈云来下船。天稍稍放亮,但雾却仿佛更浓了些,隔开两丈远便看不清来人。明月俯视着地面,见岸边密密麻麻挤满火把、火盆,直照得周遭一带亮如白昼,雾气早被驱散,只剩下阵阵黑烟。
码头,岸边,火把……明月立刻回忆起当初郭老板之事,眼睛也自动在人群中扫视,嗯?
跟卞慈视线交汇的瞬间,二人心中齐刷刷冒起一个念头:怎么又是你!
过年不休息的吗?!
相较明月,卞慈的心情显然更复杂,因为她这次是从官船上下来的!卞慈手按刀柄,不去看高管事递上来的文书,只朝明月抬抬下巴,“那是谁?”
文书有什么用?这些奸商都是做惯了的,必是天衣无缝,看也白看。“哦,我家大人的一位亲戚晚辈,"高管事睁眼胡谄,“顺道来杭州。”“亲戚?"卞慈睨着他,几因这般近乎肆无忌惮的谎言嗤笑出声,“她一个几代死绝了的杭州孤女,哪里来京城做官的亲戚?”孤女?竞真是杭州人不成?高管事心中嘀咕,面上却不含糊,笑道:“大人说笑了,谁家没有几门远亲呢?只是如今世道炎凉,世人难免疏远罢了,我家大人则不然……”
刚下船的明月看着卞慈的视线越过高管事的肩头,直直望到自己脸上来。沈云来顺着望过去,“旧识?”
“算是吧。“明月糊弄两声,远远对卞慈颔首示意,然后便大大方方指挥人装船。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我就是个顺路搭船的!怎样?直觉却告诉沈云来,事情恐怕不像她说得那么简单。官员和商贾,若熟悉,要么彼此敌对,要么官商勾结,可看着两位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有勾结的。
正想着,卞慈就径直往这边走来,沿途所过之处,火光在雾气中飞舞,映出的阴影笼罩了他大半张脸。
高管事面色微变,本能地想追上来,却被娃娃脸拦住去路。他笑嘻嘻拔刀,“跑什么,可是做贼心虚?”雪白刀锋在火光下闪闪发亮,高管事干笑,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差爷说笑了,年轻人不懂事,唯恐冲撞了大人。”不懂事?娃娃脸扭头看看明月,心道她可太懂事了,跟我们打了多少回照面,回回不一样,愣是一点狐狸尾巴没揪住!“敢问大人如何称呼?"走近了,沈云来看清卞慈身上官袍,也为他的年岁和品级吃了一惊。
卞慈不理他,对明月似笑非笑道:"明老板真是不辞寒暑,"他又看了看那艘官船,“很神通广大么。”
如今竟混起官船来,好生阔气。
明老板?她不是姓江么?这个念头只在沈云来脑海中闪了一瞬便迅速退避,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于公,锦鸿还等着明月交货;于私,她是个年轻姑娘……沈云来借着行礼的动作上前半步,恰好横在明月和卞慈之间,再次开口,“此乃户部陈……”“没听过,不认识,“卞慈干脆利落地打断,阴恻恻笑了一声,“究竞是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沈云来神色一凌,胸口泛起一点火,语气也不那般恭顺了,“大人说什么,草民听不懂。”
虽说民不与官斗,可他们到底是打着陈大人的名头来的,代表着陈大人的体面,亦不可过分卑微。
装聋作哑,卞慈嗤笑出声,忽话锋一转,“方才那厮说你们是远房表兄妹,我看不像。”
沈云来几乎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对:哪怕事态紧急,高管事也绝不会未经商议便在外乱讲,这样岂不容易露馅?好险,此人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根本不给他回神思考的机会,险些就上当了!
“大人说笑了,这位姑娘是陈大人安排的,我等岂敢细问?"沈云来再开口时,已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从容,“倘大人有疑,大可往京中去信,至于旁的,请恕我等无可奉告。”
他在赌,赌眼前的年轻官员不敢质问比自己品级高的京官,也在赌对方的上司不愿轻易得罪人。
一诈不成,卞慈也不失望。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姓明的性狡如狐,认识的自然也非善与之辈。
他只是盯着沈云来看了会儿,上前一步,重重撞在他肩上,咧嘴一笑,“很好,我会问的。”
他心里有一张长长的嫌犯名单,一个都别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