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从镜子里瞅他,哼了声,“怎么,嫌我凶?”林劲松失笑,“听听,你又多想。”
谢夫人一撇嘴,“说到抓人,这回你们闹得这样大,果然没事么?”“怎么会没事,"林劲松换过家常衣裳,洗了手脸去她身边坐下,“只怕此刻都玩儿命往各处通气儿呢,你且看着吧,要不了多久就要热闹起来了。”只要买卖做得够大,就不可能没有人脉,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就看谁的关系硬吧。
谢夫人面带忧色,“做人留一线,你们也莫要逼迫太过,当心惹恼了上面。”
外头看着是商户,可真正的东家还指不定是谁呢!“放心,我和无悲有数。"无悲是卞慈的字。顿了顿,林劲松又叹,“不过无悲锐意进取,此番动静颇大,上面的人无论如何都要过问一二的……”
说到卞慈,谢夫人也是百感交集。
那个兄弟确实不错,有什么好处也知道拉自家男人一把,待周围人也极义气,众人都愿意追随,只是……胆子未免太大了些。林劲松的猜测没有错,卞慈前脚才带人抓的抓,封的封,后脚便被转运副使单继远传去问话。
卞慈微微垂着头,“大人每日千头万绪,此乃下官职责所在,怎好每每将些许琐事相扰?”
单继远一听他这个四平八稳的语气便来了火,“琐事?一口气封了四个大铺子,三个是朝廷许可的盐商、茶商,不由分说便拿人下狱,连带着转运司内两名属官亦在其中,如此兴师动众,闹得人心惶惶,这叫琐事?”“转运判官总管转运司庶务,兼督察属吏,"卞慈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职责说了一遍,“证据确凿,下官并无僭越之处。”转运司自上而下,内设一正使、二副使,副使之下就是判官,所以严格来讲,卞慈所作所为确如他所言,皆在职务之内。甚至判官本可不必亲临,卞慈如此亲历亲为,便是朝廷知道了都要褒扬几句"勤勤恳恳”。
“证据?"单继远皱着眉头,“证据何在?赃物何在?赃款、账本呢?为何不报与本官?”
卞慈微微抬头,从眼帘上方瞧着他,似笑非笑,“前几日大人公务繁忙,以致连连宿醉,下官遍寻衙门上下而不得,已将证据交予童副使。”他刻意在"公务”二字上加重语气,立刻便透出一股难言的讽刺。转运司是个既辛苦,又有油水的衙门,每逢年节,自少不了各处应酬,至于下面想要奉承讨好的商户,那就更多了。从四月底开始,单继远便日日应酬,不分昼夜流连于各处宴席、会馆间,却是少去衙门。
此刻被卞慈隐晦指出,他不禁老脸微烫,旋即便恼羞成怒起来,“他去岁刚来,一概事务尤显生疏,正该有个老资历的接管……况且衙门寻不得,你岂不知本官住处?”
“大人,慎言!"卞慈骤然抬高声音,“此乃公务,怎可往私人宅院交割!”没错,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挑着单继远分/身乏术时行动,如此一来,单继远即便不满也不敢大闹,因为一旦闹大了,“擅离职守”“因私废公”“私相授受“等种种罪名就能叫他喝一壶。
另一位童副使刚来不满一年,刚满四十岁,家世也不错,正是踌躇满志,励志要大显身手的时候。且恰恰因为来的年岁短,与本地各方势力结交不深,行事少有牵绊。
数月前,卞慈曾与他试探一二,二人都或明或暗透露出大干一场的意思,也算一拍即合……
童副使与单继远平级,后者纵然不满也无可奈何。如果顺利,要不了多久,那诸多证据便会转呈到转运司正使跟前。不过卞慈也没奢望正使大人全盘接受,毕竞他老人家那边必然也盘根错节,多有瓜葛,说不得要筛选一二。
但事情打从一开始就是明着来的,那么多百姓、各地商贾和各级官员都看见了,保不齐其中便有朝廷眼线,不可能压住。且若彻查,必有大功……综合而言,至少能有三四成见光。
六月上旬,接到消息的沈云来亲自赶往杭州,于十九日拜访转运司副使单继远。
六月中旬的杭州热极,又闷,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暑气,无孔不入。尚未进入杭州地界,沈云来的衣裳便已湿透,饶是在来单宅的路上于车内换过,此刻皮肤表面也沁出细密的汗意,将整件里衣黏在身上。上次来,帖子递上去之后,沈云来很快便得到召见,但这次,他足足等了近三个时辰。
候房内无冰,且面西,午后炽热的阳光狂放地泼洒进来,室内的一切都被烘烤得炽热、滚烫。
从日中到日西,潮湿闷热的空气如影随形,扭曲着挥之不去,沈云来觉得自己呼吸间喷出的不是气息,而是无形的火苗,滚烫。常年生活在北地的人很难突然适应此等湿热,沈云来汗津津的脸和嘴巴开始泛白,他感到些微晕眩,隐隐做呕,立刻摸出一粒固元消暑的霜雪丹吃了。原本候房内的人足有六七个,可渐渐的,比沈云来来得晚的也进去了。最后那人起身时,望向沈云来的眼神中几乎带了怜悯:可怜见的,究竞是哪儿得罪了单大人,要来这里遭罪。
沈云来闭上眼睛,他明白这是单继远无声的拒绝、刻意的回避,近乎羞辱的排斥,但他不能走。
你单继远吃了锦鸿多少好处,无事三分热,出事七分嫌?银锭子扔在西湖里还能听个响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