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愿者上钩（四）

船员看着人鱼退开一点距离，转而面向他们，以粗壮的尾巴为支点，陡然直立，投下夸张的阴影。隐于长发间的耳鳍“沙沙"地摩擦颤动，软骨撑开遍布毛细血管与末梢神经的薄膜状皮肤爬上与瞳孔相近的粉紫色。不了解的人，很容易被他梦幻的外表蒙蔽,失去判断力。简玉是个例外。

她走出生养她的黄土地奔向大海，一别十数载，忘却故乡与家人，从第一次踩上沙滩至今，乘着风浪漂泊的日子几乎和跑船讨生活的水手们一样多。她有幸浏览过珍贵的影像资料，见证这个美丽的生灵如何像打开罐头那样撕开一艘潜艇的外壳，饶有兴致地观看里面的人在深海恐怖的水压下变成一根根被踩爆的香蕉,肌肉内脏与骨骼碎片做的果肉喷出体腔，只剩一张张扁扁的、烂唧唧的香蕉皮。

他危险残忍的程度与美丽同等惊世骇俗。

她早有预料，这次行动，自然不会孤身前来。船舱里正潜伏着一支建制完整的武装战斗人员，并非那些声名狼藉的雇佣兵，而是科研所背后的大人物们为了此次计划几经斡旋才调遣来的正规军，海陆作战的精英。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一一清除威胁，控制局面。负责分辨威胁的她识别出了人鱼的肢体语言，展示体型是威慑，振动耳鳍并充血是愤怒，两者结合，是发起攻击的前兆。简玉却迟迟没有下达镇压的命令。

她即将捕获拥有无限可能性的人鱼，脑海中种下一个大胆的念头，深深扎根,雨后春笋般疯狂滋长，破出胸腔。

她攥紧口袋里的饼干盒，轻轻摇晃。

“咣哪咣郎～″

静默的甲板上，酥脆的曲奇与铁罐碰撞的声音响得不合时宜，又恰到好处。闵霞不想现在就暴露，不得不打起精神，对这难吃到见鬼的劳什子曲奇表达出十分的渴望。

当然，这十分里，有十二分都是装的。

简玉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柔声唤道：“小霞，过来。”逗狗呢？能不能放尊重点！

她强压住烦躁，不想等会儿发出什么奇葩颜色的光，泄露真实情绪。不过听这个短头发女人叫她小霞，心心里居然松了口气，幸亏没给她取什么难以入戏的名字。不管是巧合还是别的，熟悉的字眼让她总算有了点真实感。她手脚并用地钻出笼子，跌跌撞撞一路摔过去。这具身体似乎很少走路，站起来时肢体极不协调，完全不听大脑使唤，她想表现得聪明点都难。

她累得够呛，尽最大努力才避免直接撞到近在咫尺的人鱼。人鱼耳鳍停止了颤动。

小珍珠在学习走路呢。

让他把这些碍事的人杀光，腾出空地。

他弯腰，朝她伸手。

要先藏好小珍珠，她比蚌壳里的肉还嫩，会受伤的。她瞥到迎来的苍白手臂，顿时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地扑到简玉旁边。多个肉盾总比没有强！

人鱼耳鳍扇动了两下，神情哀伤而落寞。

她真的很讨厌他。

闵霞看得一阵恶寒。

如果不是见识过他的杀伤力，她都要忍不住为美人的忧郁感到心痛了。简玉眼也不眨，没放过他每个细微的变化。她又赌对了。

“想见她的话，麻烦请你配合，跟我们走一趟吧。我们不想伤害你。“她对人鱼说。

人鱼的交流不受语言限制，他们得天独厚，拥有连通思想的能力。他不再高昂着身体，贴近了甲板，难过地望着一心心逃开自己的伴侣。矮下身形后，那种巨兽特有的压迫感略微减轻，众人终于从真空般的窒息中得到解放。

见他放弃了攻击意图，简玉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比划几下，船员们会意，推来一座蓄满海水的大缸。

它在被科研所称为“保险箱"，通体由钽钨合金铸造，双层石墨烯做夹层，内部加压，隐藏电击与镇静装置。为了确保完全，放弃了观赏度与舒适性，不敢保留任何观察窗与气孔，唯恐破坏结构完整性，降低强度。这种设计使得它看起来像一口硕大又沉重的棺材，令人本能地心生反感。简玉继续说，尽可能地表示诚恳：“我保证，这只是暂时的。我们仅仅是想更多地了解你。”

人鱼没有回答，也没有反抗，静静待在原地。他体表的水珠基本蒸发掉了，干燥的皮肤显得黯淡。

人鱼的可靠资料毕竟太少，简玉不确定他能离开海水多久，以已知的几种大型深海鱼类为样本，结合他的体型、运动方式粗略估算耗氧量，不会超过20分钟，然而这只是理论上的。

作为根本不符合生物学定律的物种，大胆推测他拥有腮与肺两套不同的呼吸系统，以适应缺水环境下的需求，尽管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人鱼主动脱离水体的记录。

但她不想以人鱼的健康做赌注，让数年来的心血有任何损伤。简玉希望他能尽快进入缸中，不单是出于捕获需求。于是她握住了闵霞的胳膊，将人提起来，挟在身前：“你想要她，对吗？”人鱼耳鳍一抖，尾巴小幅度地高频扫动。

简玉看出他的焦躁，那股在博弈中取胜的得意险些按捺不住：“进入缸中，之后我会将她完完整整还给你。”

闵霞真想回头扇这疯女人两耳光，居然拿她当诱饵来抓这种怪物。合着自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