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愿者上钩（十）

简玉做了个很不符合日常形象的动作。

她脚尖勾着椅子翘起来，往监控显示屏前凑，用无名指和中指依次揉了揉眼，才敢确认没有看错。

雄性人鱼依旧停在水池一角，霞面对面堵着他，比普通人类高挑些的身体与头尾目测起码二十英尺的人鱼并肩的视觉效果如同水草和蟒,完全是螳臂当车的行径竟然真的成功了。

即便霞转身离开了，人鱼仍保持原位，那条长度远超记录的鱼尾以显而易见的难度弯折收拢，仿佛有张隐形的电网拦截，使之不敢越雷池一步。这当然不可能。

况且她已经见识过电击的乏力，充能子弹在他手中和那些让人打个哆嗦的恶俗整蛊玩具没多大区别，以至于后勤部没能回收那枚造价不菲的弹壳。那可是组先进的高功率微型电池，科研所能源组联合装备组在本世纪对材料应用的巅峰之作，被他说话时顺便捏扁了，现在就和踩爆的易拉罐一个下场。而她还要为此写份报告，对损耗账单上的天文数字作出合理的解释，说服必然产生不满的大人物们。

科研是件烧钱的事。简玉除了是个醉心学术的科研工作者，还是个经历过东山再起、浸淫职场的老油条，清楚她不吝啬金钱，不代表身后的资本们不心疫自己的钱包。

越有钱，对账户余额和流水看得越紧，尤其是特意开在海外银行的私密账户，这可是他们的私房钱，每一分都是辛辛苦苦贪污搜刮来的，实打实用命挣来的″血汗钱"。

她不能失去这个项目,所以,类似的事故绝不能发生第二次。“等清洁工都离开,你去冷库拿些今天才运到的鱼送去。”简玉顿了顿，补充道：“品种优先选拜谒湾特产的，全程记录，不要错过任何细节，更不要激怒对方。这么说有违原则……你面对的不只是一个活体样本，还是实打实的智慧物种，你要把他当做人来看待，但也要记住他不是人，和霞是不同的。”

初次喂食这种重要工作事项本该由她亲自负责，然而考虑到人鱼目前对她的观感，还是换个人比较保险。

被点名的是个刚进入团队不到一个月的实习生，之前不在船上，也不曾直接参与任何行动，完全没在人鱼眼前露过面。这个说法和他刚加入团队那会儿学到的对待霞的方法截然相反。“霞是比较特别的人类没错，然而不能当她是人类。在学校里解剖过不少青蛙和兔子吧，她是一只比较漂亮的青蛙。”那时他听到的原话如此。

实习生不免有些困惑和迟疑：“老板，对待实验动物不是不能掺杂任何私人感情吗？”

“记性不错，"简玉语气淡淡，“进入科研所工作满三个月才有保险，在这之前伤残乃至死亡的话，拿不到额外赔偿或抚恤金。”“……是，我这就去。"实习生身板一挺，哒哒哒地跑开了。同样的脚步声在水池边响起时，惊到了正感到心累的闵霞，她旋了半圈，俯身游来玻璃前，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好奇。她的好奇五分是装的，五分是真的。主要是这位金发碧眼的小帅哥长得很嫩，没有简玉的深沉，也没有安保们的凶神恶煞，眼神清澈，尽管努力掩饰，仍然透出些紧张和踌躇满志。

上辈子不幸当了几年牛马，哪怕投胎了这会儿也能一眼认出同类。刚套了嚼子和缰绳，认为拉磨真的能为社会而不是老板的库里南碎片作出贡献的100%耐久度崭新牛马！

简玉那个女人是怕了还是偷懒，派这个倒霉蛋来。对了，小帅哥，你是来干嘛的？

面对这样绝佳的套话人选，她却一个字也不能说，急得直想抓耳挠腮。金发碧眼帅哥推着辆叠放了不锈钢托盘的小车，揭开冒着雾气的盖子，切成段的几种鱼肉码得满满当当。深红、粉红、橙红，夹杂着道道乳白脂肪，叫不上名字，但能感觉出品质不错。

生鱼.……

她眼前一黑，新身体以前不会都吃这个吧，好歹煮煮啊，这比回科研所的路上喝的几支怪味葡萄糖兑维生素溶液还令人难以接受。小帅哥不太熟练地从推车下层拉出折叠梯摆好，踩到顶，握着长镊子夹起块鱼肉塞进池顶的喂食孔。

为了不露馅，她还是显示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谁料小帅哥镊子往回一缩，小声说：“这是蓝鳍金枪鱼，专门给人鱼的。你的食物还要等等，好不好？”

他说的是口流利的普通话，声调准确，没有寻常外国人古怪的发音，看来是专门讲给她听的。

但她更气了。

好你个头！

以为她很想吃腥不拉叽的生肉吗？

别觉得她对海产品不熟就不知道蓝鳍金枪鱼很贵，所以是打算贵的好的给人鱼吃，她随便喂点便宜货是吧?

闵霞胸腔起伏，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不要抽搐。这帮王八蛋靠拿她辛辛苦苦营业展出收的门票钱恐怕早已赚得盆满钵满，现在居然搞上种族歧视了，重鱼轻人。

她气得够呛，又在心里记了一笔，面上只是眨了眨眼，扁扁嘴，满脸委屈地游开。

实习生歉意地笑笑，这才再次递进鱼肉。

“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她头也不回游去了另一边。实习生压下心中隐隐的同情，正色呼唤：“人鱼……先生？请用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