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停一停，弄清楚后也就走了。这么一条又一条，一遍又一遍，每次留下的悲伤很少，存在的时间很长，长到足够大陆离断成几块，海中的洋流变了方向。

长到他仍能嗅到不远处的办公室里，千万年前第一条离开大海的人鱼的悲伤。不知道他在陆地上经历了什么，又创造了什么，只知道他最后的执念一-回家。

那人类会不理解死亡吗？

可他们为什么无动于衷，他们的首领又为什么因同伴的死亡雀跃狂欢。萨缪不理解，但总算明白为什么他见过的每个物种都那么畏惧人类。他顺着仓体彻底滑至地面，提起那台摄像机，一点点攥成实心的球。简玉终于猛地抬头：“抱歉，我迟到了。”幸好，拍摄到画面的不止这一台机器。

“约定，到你了。“萨缪逼近：“在水流干之前。”简玉视线立刻找起了水。

其实不需要找，这里唯一流动的水就是他身后破了个洞的观察仓，原本满到顶部的过滤海水已经漏了三分之一，仍在不停冒出，俨然一个巨大的“水漏”。考虑到破洞的位置离地面还有些高度，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中段的一截。最多半个小时。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拿着钥匙，解除霞心脏里那枚自毁装置。她不太想。

也不是突然间所有的契约精神都消失了，想要继续要挟，就是单纯的不想这么做。

不想看着自己的造物如此轻易地获得自由。她已经无法自由了，为什么不让罪魁祸首悲伤些呢？好抵消部分自己的痛苦。

她的研究不能是错的，人类的文明不能是错的，那么错的只有人鱼，这个不似本土生物的异种。

“好。“她答应得很干脆：“我放你们走。”“锁不在这里，让霞跟我去。"她说。

在即将重获自由的时刻，她面前的人鱼无动于衷。萨缪躬身，与她平视，却并不显得尊重。

“人类，我给过你机会。"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愤怒或讥讽，有的只是视若无物的空茫。

“你有遗言吗？"他问。

“为什么是霞？"简玉不恐惧，只有她知道锁在哪里。她此刻的无畏恰恰来自于无知，向来被认为最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特质。它由傲慢引路，确凿地攻破认知防线，入侵得无声无息。她为创造出霞得意过，如今又不满霞被赦免。凭什么无知如霞得到海洋的赐福，凭什么周围的一切都为霞让路。“她不像你。"萨缪少有的仁慈让他决定回答这个最终的问题，出于某种炫耀似的心理：“从来不像。”

简玉质疑了这个答案：“因为她身上人鱼的基因，让你最初误会她是同类？还是别的？她很漂亮，据你所说，人鱼的审美与人类差不多。”“珍珠不会问这些。“萨缪立起身体。

“那她会问什么？她甚至不能说完整的句子。"简玉忍不住强调。“你想激怒我，"萨缪语调平直，“愚蠢。”从来没人这么说过她，当然，人鱼也不是人。简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专注"啄食"的实验室成员们，那些设备都经过改造，电量耗尽前，所有影像音频资料将通过内网存储在地下室的服务器里，足够隐秘。人鱼对人类科技认知太少了，根本不懂这些。就算她失败了不要紧，总会有人继承。

何况记录下实验室里发生的一切已经是成功。她摘下项链，那枚乍一看像是水晶挂坠的U盘捏在掌心。U盘是唯一的，只要一一

“阿！！！！”

简玉盯着切面整齐的空荡手腕，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但才叫到一半，便被捏住喉咙。

“我说过，闭嘴，不要吵到她。“萨缪没用次声波，他不想让她痛快死去。“你不能杀我！你不要你的伴侣了吗？！"真的面对死亡时，简玉没自己恋象中那么淡然，尤其是这死亡来得不够快。这画面很熟悉，她大概在哪见过，记不清了。对于不重要的事，她向来是懒得浪费精力的。

和那个她不记得全名的研究员一样，没人对此有特别的反应，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们连象征性的逃跑都没有。

毕竟不是重要的事。

萨缪拿走了断手上的U盘，鱼尾倏然扫过，留下一团不成堆的粉红烂泥。离开海面后，他是第二次这样杀人，不过这次是故意的。应该没关系，小珍珠不会想要她做纪念品。

他穿过人群，人群也跟着转向。

“珍珠，醒醒。"他伏在池边，手指想摸摸她的脸，又收回来。这只手还没洗过。

闵霞在他叫到第三声时才悠悠转醒，不能算是醒，仅仅是睁开了眼，顺势拉住那只收到一半的手，捏了捏。

隔着玻璃太久，以至于做梦都在想碰他吗？她该好好审视下自己了，是不是感情朝什么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得太多。

萨缪喉咙发出点无意义的杂音，才清楚道：“第六十个日落结束了，我们回家。”

好像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