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爱卿说马天逼死朱六九?”他声音冷冷,“昨日锦衣卫呈上的卷宗里,有济安堂周围商户的证词。朱六九自辰时便在门前哭闹,先是用石头砸门匾,后又撕开衣襟谎称被打。马天是午时才从宫里赶回,出来时那老丈已在石阶上滚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是谁在旁煽风点火,让一个七十老翁生出自刎之心?”“詹大人引《大明律》说“威逼长者致死’?那是谁在威逼?他本无求死之心,突然便穿缟素带匕首出门,这“自绝之心’,是马天逼出来的,还是有人刻意豢养出来的?”
“吕大人列的三条罪,孤倒想逐条说说。马天缺席早朝,是因急着救人命,这叫藐视朝堂?格物院官员皆是孤任命,何来结党营私?至于吕昶、朱六九之流,一个私通北元,一个纵容儿子强占民田,难道要留着他们蛀空大明根基,才算不草菅人命?”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迈一步。
“马天无罪。”他最后站在龙椅前宣布,“他查贪腐、制良药、护百姓,何罪之有?”
阶下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你们今日联名弹劾,引经据典,看似句句在理。”
“背后种种缘由,当孤都不知道吗?”
“真当孤是三岁孩童,任你们摆布?”
朱标声音如冰,百官齐齐跪下。
他却连头也未回,只留下一句冰冷的余音在大殿里回荡:
“散朝。”
乾清宫。
朱元璋目光扫过那些弹劾马天的折子,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早朝后,淮西勋贵把弹劾马天的奏章,递到了乾清宫。
“标儿啊标儿。”他对着空荡的大殿低语,“你这护短的性子,倒随了你娘。”
早朝的事他已从太监口中得知,朱标力排众议,一句“马天无罪”堵得满朝文武哑口无言,那份魄力,颇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正思忖着,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陛下,朱英求见。”
朱元璋抬眼:“让他进来。”
朱英快步走进殿内,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给陛下请安。”
“朱英,你可少往这乾清宫跑。咋地?为你马叔求情来了?”朱元璋笑问。
朱英伏在地上:“臣不是来求情的,是来告诉陛下,马叔无罪。”
“无罪?”朱元璋瞪眼,“他当众逼死了咱的恩人,还敢说无罪?朱六九当年帮咱葬过亲人,这份情,咱记了一辈子!”
朱英缓缓抬头,迎上朱元璋的怒视,没有丝毫退缩。
他想起杨士奇的话,“要让陛下知道,你与马院长荣辱与共,断不可分割”。
深吸一口气,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的恩人,本就该死。”
“你说什么?”朱元璋大怒,“你个黄口小儿,敢这般妄言?”
朱英膝盖依旧跪在地上,上身却微微挺直:“一个鱼肉百姓的人,不该死?他是你朱家恩人,就能无视大明律?”
“放肆!”朱元璋怒喝,“咱的恩人轮得到你来评判?马天当街踹他,已是失了体统,如今人死在他面前,他难辞其咎!”
“那按陛下的意思,马叔就该眼睁睁看着朱六九堵门骂街,任由那些贪官污吏的余党看笑话?就该让等着抓药的百姓在门外苦苦等候?”朱英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与悲愤,“马叔替你整治吏治,替你挡箭,如今出了事,你不护着他,反倒听信谗言?”
“咱护着谁,轮得到你教?”朱元璋气得脸色涨红。
朱英猛地站起身:“陛下有过,还不让人说了?”
朱元璋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惊了一下,随即怒火更盛:“你敢站起来跟咱顶嘴?!”
“我只是在说公道话!”朱英梗着脖子,眼眶泛红,“马叔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要罚他,就先罚我!什么皇孙,什么身份,我都不要了!我跟马叔走,我们回济安堂,不,我们离开京城,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我和马叔,本就是被人抛弃的人。他从岭南来,我没死就被葬了,若不是他捡了我,我早就成了野狗的食!我们在济安堂相依为命,本就不想掺和这些朝堂纷争,是你们硬把我们拉进来的!如今你们嫌我们碍眼了,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们认了!”
“你……”朱元璋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朱英的手微微颤抖。
他从未见过朱英这般模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明明眼中含着泪,却偏要竖起满身的刺。良久,朱元璋的怒气像是被戳破的球,慢慢瘪了下去。
他看着朱英泛红的眼眶,声音软了下去:“你这孩子,咋就不能好好说话?”
朱英依旧瞪着他,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朱元璋叹了口气,低声道:“咱也没说要惩罚他啊。”
半个时辰后,朱英带着泪痕离去的背影刚消失在殿门外,朱元璋脸上的沉郁就骤然化开,嘴角咧得老他伸手捻起朱英方才摔在地上的奏章,低笑出声:“这混小子,倒有咱当年的犟脾气。”
“什么事值得你乐成这样?”马皇后大步进来。
她一眼就瞥见朱元璋脸上那藏不住的笑意,手里拎着的食盒